“肖法官，自從孩子的媽媽回來以后，自閉的哥哥愿意與人交流了，妹妹心情好了，身體也好轉(zhuǎn)了，是你們挽救了我們這一家子，感謝你們啊?！彪娫捘穷^，孩子的外婆向我聊著孩子們的現(xiàn)狀，并表示感謝。

這是一起騙取出口退稅案件。

李甲與李乙為夫妻，二人因為該案成為被告人，一審均獲實刑，后上訴至湖南省邵陽市中級人民法院。

我承辦該案，經(jīng)認真查看案卷材料，認為兩上訴人認罪態(tài)度好，且已經(jīng)退繳大部分違法所得，雖為共同犯罪，妻子李乙起幫助作用，系從犯，一審判決從法理上講，沒有問題。

“這個案子事實證據(jù)清楚，可就這樣維持原判，心里總覺得有個疙瘩沒解開?！敝庇X告訴我這個案子不能簡單一判了之。問題出在哪里？我向合議庭法官劉勁松聊起了自己的困惑。

“夫妻都判了實刑，他們的孩子是誰在照看？”我頓時被點醒，于是決定到被告人家中看看具體情況。

在湖南省新邵縣釀溪鎮(zhèn)的被告人家中，我們看到一個小男孩正埋頭擺弄著手中的玩具，口中喃喃自語，一位老人則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擇菜。見有外人來到，老人慢慢停下手里的活，站起身，迎了上來。

為減少當事人家屬的戒備，臨出發(fā)前，我們均換上了便服。

我向老人表明了身份和來意。老人請我們坐了下來。

在冷清而凝重的氛圍中，我了解得知，老人是孩子的外婆，小男孩是哥哥歡歡，患有自閉癥，不愛與人交流，且入睡困難，妹妹樂樂患有過敏性紫癜，經(jīng)常需要治療，當時在里屋睡著了。兩個孩子是雙胞胎。經(jīng)進一步探詢得知，外婆患有癌癥，家中還有個90歲癱瘓在床的老母親需要照顧。因為孩子父母均被判實刑，家庭重擔全壓在了外公外婆身上。

當時，兩位老人統(tǒng)一口徑，對孩子謊稱說爸爸去執(zhí)行秘密任務(wù)，要幾年以后才能回來，媽媽出去打工賺錢了，老板不讓放假，也要幾年后才能回家。

看到眼前光景，我如鯁在喉，竟手足無措起來。判決不是照搬冰冷的條文，更應該體現(xiàn)國法、天理、人情。讓媽媽及時回到孩子們身邊，對孩子們而言應是最幸福的事。

“你想讓媽媽回來嗎？”我走近仍在全神貫注地玩弄玩具的哥哥，問他。

“你又不是媽媽的老板，你能讓媽媽回來嗎？”

“如果你認真吃飯，認真睡覺，我們就能讓媽媽回來?！备绺缫宦?，猛地抬起頭，一動不動地盯著我，眼睛瞬間變亮了。從孩子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滿是期待。

在返程途中，我向劉勁松談起了自己的想法：“他們的家庭現(xiàn)狀是這個樣子，如果對兩上訴人均判實刑，孩子只能跟著年邁且體弱的外公外婆生活，這個家庭該怎么辦？兩個孩子又該怎么辦？”我盡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。

“請給我們的家庭留一絲希望?！蓖徤?，兩上訴人最后陳述。

為了把法理情說透，我連續(xù)加班兩個通宵，就該案的來龍去脈撰寫了15000余字的詳細審理報告。

鑒于被告人李乙系從犯，自愿認罪認罰，積極退贓，且有立功表現(xiàn)，依法對其從寬處理，經(jīng)審委會研究，二審最終改判其緩刑。

當?shù)弥拮痈呐芯徯毯?，在看守所服刑的丈夫瞬間崩潰，放聲大哭了起來，表示會安心改造，爭取早日出獄。

刑法不僅要懲罰犯罪，也要考慮教誨性和人文關(guān)懷。每個案件都有自己的故事，用統(tǒng)一的法律去處理千差萬別的個案，不僅需要對法律的嚴格執(zhí)行，也需要對情理的深刻把握，兼顧法理與情理，才能讓人民群眾在收獲公平正義的同時，感受司法的溫度。

（作者系湖南省邵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一庭三級高級法官 肖麗忠）